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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优美的日本木器当年都是自制自用的生活器具博鱼体育发布日期:2024-02-28 14:09:52 浏览次数:

  博鱼官方网站继《木之匙》《日日器物帖》后,日本木艺大师三谷龙二在散文集《远乡的手,以及手作》中循着自己成长的足迹,重访了福井、京都和松本这三座日本的工艺之都,与生活在那里的手艺人、工坊主倾心交谈,这既是一次个人的人生回望,也是一场颇有意味的日本手工艺巡礼。本文摘自该书,原题为《我谷盆》,由澎湃新闻经浦睿文化授权发布。

  在福井县和石川县的交界之处,有一个叫作大圣寺的古镇。我的姑姑就住在那里的濑越,每逢暑假,父亲就会带着母亲和我们兄弟几个,到大圣寺川河口的盐屋海岸玩上一整天。和堂兄弟们一起玩海非常开心,但是因为当时年纪尚幼,我对大海怀有一种恐惧。我将身体整个儿套入泳圈之中下了海,姑父用手臂挽住泳圈一点点将我拉向海浪的方向。随着距离海岸越来越远,我抓着泳圈的两手就越来越用力,指尖几乎要把泳圈抓破一样深陷其中。

  波浪无规律地将身体忽而托起忽而放下,那感觉实在令人难受。每当身体被翻涌的波浪举起,都会有种乘坐颠簸的飞机般眩晕恶心的感觉。我惶惶不安,感觉整个人都被远超自己能力的大海的力量所控制,身体的自由被夺走,极为狼狈。我将脸浸到海水中,这时,一个与在岸上所看到的海截然不同的世界在眼前展开了。那是一种寂静无边而又神秘诡异的幽暗,散发着阴森混沌的气息。

  一回到岸上,大海又恢复了它的安逸稳重,刚才在海浪中的感觉似乎又变得那么的不真实。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天空与海洋,水天相接,波光潋滟。我们在海滩上玩起了沙子。“还是海里好玩呀”,孩子现实而善变,转眼间又神气活现起来。淋浴冲去身上的盐分和沙子后,我们离开了炽热的盛夏海滩。快乐的海和恐怖的海,就在那一天,我童稚的心明白了大海所拥有的这两种不同表情。知道了仅仅站在海滩上观望并不能了解的“另一个大海”,就在那波浪之下。

  在海滩消磨了几小时之后,我们回到了姑妈家,坐在屋檐下的回廊吃西瓜,用酸浆果做哨子。大圣寺是加贺藩的支藩,是一座繁盛的城下町,以九谷烧的发祥地而闻名,镇内茶道等传统文化发达。在姑妈家院墙围绕的大宅子中,庭园宽广绿意盈盈,蝉鸣嘹亮悠长。

  大圣寺的近旁就是我这次要走访的我谷村。我是在了解产自于此的木器后得知“我谷村”其名的。该木器一般被称作“我谷盆”,是一种里外都用刀削刻而成的托盘,其特征是在摆放餐具的地方,刻有深深的条状沟痕,均匀排列的条纹非常优美。据我了解,从江户时代后期到明治年代产出的我谷盆,几乎都是村里人家自用的生活用具。当然也有手艺高超的工匠做出多个,拿到附近的山中温泉,作为当地特产卖给泉疗客人,或是走出大圣寺,沿途销售。

  制作我谷盆的材料是栗木。由于栗木具有容易沿着木纹裂开的特性,所以只需用砍刀比在原木纹口,上以金属锤敲之,便可裂木而取,适合制成板材。过去使用木锯制原木为板材的技术尚未发达,这种用砍刀制板的裂木法被广泛使用博鱼体育。据说在我谷村,以前有很多工匠用栗木制作修补屋顶用的薄板,在准备这些薄板材料的过程中,他们挑出幅面较宽的良材,用于制作自家用的托盘和餐具。

  现在的餐具以陶瓷材质为主,但陶瓷器皿的广泛普及,是自江户时代后期至明治时代这一段时期。在那之前,百姓所使用的盛具多为木质。家庭使用的器具全部由男主人亲手制作,因而木器几乎皆为自用,不像漆器那样具有收藏价值,大多用完便丢弃。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保留到现在的木器令人惊异地少之又少。扔掉的木器慢慢腐朽,最终归于尘土。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谷盆的存在,对于了解过去百姓的木器和古代木工的工作形式,是极其珍贵的。因为可以由此推测,或许不仅在这里,在全国的其他地方,也是以这种方式制作用于生活的木器的。

  我谷盆因产自我谷村而得名,但实际上,它在当地被称为太助盆。因为在江户时代后期,村里一位叫中筋太助的人最早制得此盆,其后村民仿而制之,故名“太助盆”。确实,八幡宫现存的相传也是太助所制的大型刻字匾额,以及太助家传下来的托盘盆器,在所有我谷盆之中,是做工最为上乘的。其曾孙以太助二代之名,亦从事木艺手作,但遗憾的是,他在初代太助作品的基础之上,又增添了些无用的装饰,令人顿觉无感。能够以实用为目的而加以修改,是木制品的优点。从使用者的角度,根据当时所需进行修整理所当然,而之后的任何添加博鱼体育,都未免画蛇添足。

  物品的价值是多面的。放入玻璃盒子里当然可以完美地保存下来,但同时,它也令人遗憾地失去了作为生活用品的生命感。生活器具尽管污损,也依然会因其现役当值的样子而自有一番动人的魅力。据说在继太助之后,我谷村另一位制盆者平泽的家中,其家传的我谷盆因长期使用而脏污,所以被平泽家的女儿用洗洁剂嚓嚓嚓地仔细刷洗了。说起我谷盆,我们一般以为是照片中那样上了漆一般的深茶色,而实际上多是以未漆的素木状态使用。用洗洁剂刷白了的平泽家的我谷盆,虽说古意无存,但却代之以一种仍然尽职于家庭的、活泼泼的生命力。

  第一次见到我谷盆是在奈良的朋友家。厨房的吧台上一个随意放着的托盘吸引了我的目光,问而得知这是朋友从大阪的工具店里买来的我谷盆。它的色泽不同于漆,是哑光的深褐色,经年累月的使用,使其具有了“用茶渍上色”的效果。托盘材质依然是栗木,用宽刃的圆凿削刻出沟槽,凿痕相接的棱线处,或者手经常碰触到的边角,已经因摩擦而颜色浅淡,变成了一只朴素的手削托盘的模样。明知它年代久远甚为珍贵,但因为按捺不住仿制的念头(仿古做旧),我请求朋友:“可不可以将它借给我一段时间?”朋友很爽快地应允了:“对它来说,跟你在一起一定比在我家还要快乐。”就这样,有相当长的时间,它一直就在我的手边。能够与我谷盆悠然共处,何其幸哉!

  在那之后,围绕着我谷盆,我又经历过各种巧遇。有一次,去金泽的朋友家做客,结识了一位同样去做客的女建筑家。大家闲坐话家常,我从去大圣寺的经历聊起,当说到我谷盆的时候,她突然眼神一亮,说道:“每当我建好新房子,总会从朋友那里借一只古老的我谷盆,放在新房子中,里面摆上九谷烧的白色瓷器。这样我就会觉得之前的那个施工‘工地’,终于变成了有人生活的‘家’,对我来说这就像是一种仪式。”遇到我谷盆同好,我们不知不觉地越聊越投机,她介绍说自己做建筑的合伙人叫林,我不经意地接过话道:“黑田辰秋在书中提到我谷盆的仿作匠人们,其中也有一个叫林的人呢!”“我的合伙人就是书中这位林先生的公子。”“啊?”一连串有趣的巧合令人惊讶不已。

  第二天,我又与她取得联系:“有个唐突请求,还请见谅。”“您请讲。”她说。就这样,我得以拜访林宅。在那里,我看到了林父林龙代仿制我谷盆时使用的工具,并仔细观赏了那些我谷盆作品。

  “家父从20多岁开始接触我谷盆,但我认为他不是单纯在仿制,后来他也用心地制作了很多自己风格的作品。”林这样说道。

  还有一次,是去岐阜的艺廊时候的事情。那里有很多希望得到指点的年轻人的作品,那天也同样,展厅里放着这样的木艺作品。一看是我谷盆,我立刻很感兴趣地拿起来,这时恰好作者走了进来。那是一位名叫佃的年轻人博鱼体育,家住京都。我曾听说京都有位森口先生也是我谷盆的仿制者,怎料一提到他的名字,佃马上表示自己就是师从森口先生。在与林龙代不同时代的今天,我谷盆的仿制者又出现了。想必今后我谷盆的技艺会以这样的形式一直流传下去吧。

  器物如何超越时代留存下来,这方法似乎就在眼前。即便制作者已去,但只要器物还在,某时某地总会有人找到它,发现一个新的开始。即使没有直接相关的师徒制度,但就像花的种子会随风远播,然后在异地生根发芽一样,我谷盆之花绽放在我谷村,花的种子则越过时代,飞到了林和森口,以及更后来的佃那里,发了芽。

  生活用具很多并非出自工业化企业,而是出自个人之手,大多会随着制作者的逝去而失传。生命是有限的,制作者只能在这有限的时间里造物。但物品自有它的生命力,总是会有人不知在何处又重新开始制作,使它重生,并再次用于生活。生活用品就像这样,一边消失,一边又带着丝丝缕缕的联系接力下去,流传至今。从我谷盆,我看到了生活用具的一种存在方式。

  拜访我谷村的那天,天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我去了我谷村的旧址——昭和三十七年(1962)我谷村因修建水库而完全被水淹没。在村子原址的正上方,刚好架起了一座红色的吊桥。在濡润的深翠色山谷与灰色的湖水间,孤傲的红色铁吊桥凭空伸展,为色调沉郁的景致涂出一抹极美的配色,简直就像是为曾经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建起来的一座纪念碑。在湖底深处,与我谷村的生活一起沉埋的,还有很多我谷盆吧?人们的生活就这样生而复逝。我忽然感觉,如果走过这座桥,或许就能到达从前的我谷村。霏霏雨中,我久久地眺望着这座红色的吊桥。